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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淑妃轻笑道

喝口茶吧

可是没有加盐的

那小丫头脸上忽然一红

略有些扭泥

垂手道

可真对不起

我原不知道是给你喝的茶

他已洗了澡

换了一身新衣裳

头发挽成双环

露出如玉的小脸来

眉似流线如点漆

竟然颇为明丽好看

是个美人坯子

淑菲反问道

那你若是知道呢

小丫头似没听懂

疑惑道

知道什么

淑菲道

你若知道喝茶的是我

你就不会往茶壶里放东西出气了

小丫头璀璨一笑

满脸明媚道

会呀

只不过下次我会打探清楚

放在沈紫薇的茶里

沈淑妃不禁婉尔道

怎么

你不喜欢你姐姐吗

小丫头微微有些黯然

声音有些低落

我可没有见过他

她住的地方

我若去了会挨打的

只不过

只不过他是尚书大人的心肝儿

她也最会发脾气

谁都怕她

沈淑菲又一笑

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没关系

没有那杯茶

我也不认得你

不是吗

小丫头的脸更红了

头也垂得更低

两厢伺候的女官见她这个样子

也都已嗅掩口痴痴笑起来

你叫什么

淑妃问

端起那杯茶送到口边

那小丫头猛然抬起头来

一双明湛湛的秋水眼望定沈淑菲

朗然回答

我叫清强

又顿了顿

絮道

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我叫沈清强

淑妃心中暗笑

原来如此

这女孩心性好大

蔷薇蔷薇

姐姐叫紫薇

她便定要叫青蔷

真的是卯足了性子

非要压那位千娇百媚的尚书正牌千金一头不可吗

却又问道

原来是你自己起的

哥哥送你读过书吗

沈清强脸上顿时浮上一抹狐疑

似没听懂

方才替她梳洗的那名近身宫女忙笑道

二小姐

娘娘是尚书大人的妹妹

是二小姐的姑姑呢

可不能你啊娃随便叫

淑妃娘娘一笑道

琼林

不必和他讲规矩

还小呢

还是个孩子

像他这个年纪

一味关在屋里养尊处优

段是没什么大出息的

青儿

我叫你青儿好吗

我是你的姑姑

咱们是一家人的

可千万别拘束

沈清强迟疑道

姑姑

沈淑妃点头微笑

忽然轻墙问

姑姑 那 那你和

和尚书大人谁比较厉害

真真是稚子口角

淑妃娘娘不禁玩尔

大宫女琼林则咯咯笑道

二小姐

娘娘是皇妃呢

尚书大人只是臣子

你说谁厉害些

青强四恍然大悟

忽然一下子从椅上跳下

径直走到淑妃席前

大声道

那姑姑你对他说

叫他放我出去吧

出去

沈淑妃一饿

似没听懂

你要到哪里去

沈清强又跑到窗前

用手指着远处花园的围墙说道

我要到外面去

倒没有人叫我疯女

动不动就要打死我的地方去

淑菲定定的望着他的脸

望了许久许久

语气突然一转

竟仿佛暖风二月忽然起了倒春寒

恃才的和煦温暖荡然无存

她冷冷道

出去

你竟然想出去

墙内再如何

总有三餐一宿

有沈家一日

便保你一日安稳

墙外呢

墙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十丈红尘

步步危机

你一个孤身女子

无亲无故

无依无靠

便不怕活不下去吗

青墙却轻轻一笑道

我是不知道墙外是什么样子

可正因为不知道

所以才该出去看看的

不是吗

我从小就生在这里

每日抬起头来

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四方天空

有时候我都想

要是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怎么好

与其那样

我宁愿去面对未知

哪怕死于未知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淑妃望着他

似有些不可置信

又似忽觉哀伤

她的声音低下去

宛若叹息

青儿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可你知道吗

你要的这种东西

注定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为什么

沈清强大吃一惊

急道

你不肯帮我吗

沈淑菲缓缓端详着她的脸

忽一笑

摇摇头答道

亲儿

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

这世上没人能帮你

你是一个女人

你必须附庸男人才能生存

女人的世界就在墙内

就在这四方天空下

所以我出不去

你也出不去

普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谁说的

我不信

沈清强的一双柳眉忽然攒在一起

愤愤喊道

淑妃娘娘却避而不答

却忽然问道

你爱过男人吗

沈青强一呆

面上突然浮出两抹绯红

摇了摇头

沈淑妃笑道

你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呢

怨不得你不懂的

沈清强的脸更红了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从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

沈淑妃

四庆叹了一声

妇佑端起茶盏来

却不喝下

只是闭目嗅那茶香

良酒又将茶放下

转头吩咐琼林道

去将本宫带出来的首饰拿过来

连匣子一起

琼林答应了

去了片刻便取了一只小小的香珠金霞出来

自怀中掏出钥匙开了锁

里头的宝气珠光一齐喷射而出

沈清强呆住

但见满霞琳琅奇珍

都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璀璨好看

沈淑妃将纤纤玉手伸入匣中

拈出一朵内造簪花

每一片花瓣都是宝石打磨而成

末端连有细长金丝

拿在手上

花瓣还能微微颤动

变似真的一般

沈淑菲将那宝石花粘在青墙发上

笑道

真漂亮呢

青儿

你一戴上这花

倒像是个大姑娘了

青强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鬓边

脸上却突然转出一层凄凉颜色

他一咬牙

将那花硬生生拆下来

也不顾勾散了半边青丝

他一眼也没多看

便将簪花放回匣中

坚定的摇了摇头

淑妃娘娘双眼微眯

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小小女孩

问道

怎么

不喜欢吗

青墙飞快的摇了摇头

断然道

喜欢的

但我不要你给我这个

我没东西可以给你

所以我不能要

沈淑妃眼睛一瞬

轻虚一口气

伸出手扶上清墙的头顶

缓缓道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我可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孩子

青儿

要不然

要不然你跟我走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旁边端着匣子的琼林手一抖

忍不住嘀呼一声

娘娘

沈清强轻轻躲开淑妃娘娘沁凉的玉手

他实在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

沈淑妃也不以为武

笑着徐徐说道

假如

假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那里

不会有人胆敢对你不敬

在那里

有身为女人最大的荣耀和骄傲

在那里

若你足够聪明

足够谨慎

若你能活着闯过那些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尊贵

你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女人

甚至男人都踩在脚底下

你愿不愿意去

沈清强摇头道

我并不想把别人踩在脚下

我也并不想要什么荣耀尊贵

我只想

沈淑妃断然道

青儿

我是你的姑姑

你要相信我的话

纵我们强过男儿

纵我们至高于天

我们依然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都必须对他们唯命是从

我们永远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永远也不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

永远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

这是上天注定的事

谁都不能改变

你若不服

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拼了这一生去我带你去的地方

要么

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清强茫然望着面前这个仙女一样的人物

在他的记忆中

从没有谁曾对自己如此亲切

那些繁复的衣饰

那些璀璨的拆环

要花了他的眼

他盯着苏妃娘娘额前悬着的一颗偌大的碧玺锤饰

几乎失神

许久

他低声问道

因为我不听他的话

因为我不肯叫他爹

所以

所以大家都叫我疯女

都欺负我

恨我

是不是

在沈家

他从来都是多余的人

生母早丧

生父梁薄

嫡母则视他如眼中钉

肉中刺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开始穿上粗布的露服

脸上涂着炭灰

窝在下人房里

这样生父嫡母看不到

他也就不会百般挑剔

兄弟姐妹看不到

他也就不会恶意捉弄

她不是不寂寞的

曾有过一个新入府的小丫头不知道她的身份

把她视为同类

看她因为犯了错被责罚

替他从厨下偷来冷食果腹

可最终他却把那些食物倒在地上

把那小丫头骂的一路嚎哭着离去

只因他天真无邪的对他说

我们都是天生的贱命人

再分个彼此

越发不能活了

他不是

不是

他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见到老爷一瞪眼便会害怕的发抖

他们看到夫人对自己笑一笑

就仿佛如沐春风

他们认那些管事们在身上摸摸捏捏

躲都不敢躲一下

还对着那不住颤抖的肥硕下巴努力挤出笑容

他和他们不一样

你不甘心是吗

淑妃娘娘问

沈青强忽然泪流满面

只是不住点头

很好

你是该不甘心的

我并没有看错人

沈家没有甘心自己命运的怯懦女人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那里

人命轻贱

鬼欲纵横

在那里

什么都可能发生

也什么都可能实现

你若肯用命去赌

说不定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愿不愿意去

若不甘心

便要付出代价

若想改变命运

便要做许许多多不得已之事

给你一个主宰自己的机会

你下定了决心

便绝不能后悔了

直到今天

我也常想

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又失去了什么

我的确改变了命运

却也被命运不可避免的改变了

多年前

那个十四岁的无知丫头

她仰望着天空所做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她想看看墙外的世界

想去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想和陌生的人儿交谈

谁也不能阻挡

谁也不能束缚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许多

许多年后

沈清强站在最奢华壮丽的宫殿之中

站在如同鸟儿轻盈的翅膀一般舒展开的飞檐之下

轻声说着这些话

即使在那一天

那一刻

他一闭上眼睛

依然能看到姑母正盈盈望着自己

手边放着那只贵重无比的首饰匣子

她的音容笑貌

言犹在耳

淑妃娘娘轻轻一拍手

屏风后便转出了面无人色的吏卜天官沈大人

沈淑妃亲自持着清强的手

交在沈尚书手中

沈青强愣住

他几乎无法思考

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真的是尚书大人吗

真的是我爹吗

他的手可有多么冷啊

哥哥

沈淑妃说道

从现在开始

青儿便是沈家的二小姐

子儿素儿吃什么用什么

她便吃什么用什么

同样的

子儿素儿必须为沈家做的

她也必须去为沈家做

你明白了吗

自此之后

沈清强离开了下人们的住处

搬入后院绣楼之中

吃穿用度色色和他的姐妹们一样

每日都有馍馍师傅来教习礼仪进退

女工文字

亲生母亲还在时

他开过盟穴

是大约识得几个字的

被父亲弃之不管后

美美还在书房里自顾自取

一本两本顺眼的书拿到下人房里读

不认识的字便随意猜着跳过去

努力把断断续续的文字组成可以讲得通的句子

这是他唯一的游戏

在尚书府的那一方蓝天下

做着自己的猜字游戏

度过一天一天的日子

现在有了师傅

他才知道那些半通不通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才知道那些书其实并不是给女孩子读的

可是后来淑妃娘娘知道了

竟然只是孝

孝业中甚至还颇有赞许之意

他的生父和嫡母一种对待客人的冷淡而客套的方式对待他

教育他这不是疼爱

淑妃娘娘早就告诉过他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为你做任何事

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福

得到是你的幸运

得不到才是应该的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施舍上

这样的女人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青儿

永远别期望有人因为爱你而给予你什么

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靠你去做

去争 去设法

永远别忘记

把那个尚书府里影子一般存在的

见不得人的庶出女儿变成如今的尚书二小姐

将入宫的贵人儿的不是你父母的爱

而是你愿意为沈家而努力所得的报偿

沈清强

永远不要忘记

这便是你不甘心的代价

也是沈氏女子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