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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学写字

七时来写作

欢迎收听山东巨野县江淑梅老奶奶给我们讲那些你没听过的往事

裹脚

大哥在外边上大学

来信就说

千万不要给小妹裹脚

不要扎耳朵眼儿

别叫小妹受那种委屈

娘听大哥的话

没给俺裹脚

别的小闺女六岁就裹脚了

再讲究点的人家

两三岁就把脚裹上

在巨野老家

裹脚布短的八尺

长的一丈二

裹脚就是用裹脚布把大脚趾外的其余脚趾硬生生裹到脚底下

让他们一点儿一点骨折

一辈子踩着脚趾头用脚后跟走路

就是三伏天

裹脚布也得里三层外三层裹好裤腿用带子扎上

裹脚以后

脚就不长了

所说的三寸金莲

都是从小给裹出来的

小脚趾挨着脚后跟儿

那时候女人脚小了吃香

有句老话口口相传

裹大脚找瞎子

想吃馍馍被搭子

裹小脚找秀才

想吃馍馍拿肉来

还有什么脸儿白白不为俊

脚而小小遮半身

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

谁家娶新媳妇儿

外边来看热闹的小叔子都拿棍去量脚

要是新媳妇脚大

他就喊

哥 你卖酒吧

卖醋吧

提子够数

因为脚大

新媳妇儿挨打受气的有的是

百石屯石家娶的媳妇脚大

丈夫看不上她

也不搭理她

去厨房吃饭的时候

故意往她脚上踩

她也不敢吱声

石家新买的小鸭子都挤在门口晒太阳

新媳妇没看见

一脚迈出去

踩死俩鸭子

他自己害臊上吊死了

二嫂的娘家马海

有一家娶了大脚媳妇儿

夫妻感情很好

笑话媳妇儿的人太多

丈夫受不住了

特意去了一趟济宁

配了红烧药

他回到家

先给媳妇儿灌上迷糊药

趁她迷糊过去

他把媳妇儿用薄帘子卷上

把脚心的肉用刀子挖掉

再给上红烧药

媳妇醒醒过来

疼得不行

可把再喊也没用

深更半夜的

人家都睡了

暗问

那他的脚小没小点

二嫂说不知道

他整天不出门

他娘就

说到这儿

娘和两个嫂子都是三寸金莲

二嫂家里俩闺女

姐姐比她大十二岁

结婚了

剩下他自己

是爹娘的心头肉

她裹脚的时候都裹住疮了

上一回药得用半盆水把裹脚布一层层泡开

每次泡开裹脚布都是半盆血水

娘心疼闺女

下不了手

每次都是爹给上药

再给裹上

爹娘调让给他做好吃的

他也小脸焦黄

很多天不敢站

扶墙走了一年多

嫁到俺家时

人家都说他的脚好看

两只小脚一点点儿

可他常脚疼

走不了路

娘说她年轻的时候最犯愁

秋天拾棉花

拾一下午棉花回来还得做饭

这两只脚又疼又热又难受

没处放

连腿都难受

晚饭做好了

脚疼的吃不下去

只有一个例外

邻居田三家媳妇儿是个小脚女王

脚是三寸金莲

长得又高又胖

割麦子男人都撵不上她

他家离井半里地

挑水啥的都能干

他也有脚后跟走路

他说他的脚不疼

娘说他的脚服果

大多数人的脚不服果

一九四一年

爹去了一趟济南

到那里一看

十多岁的闺女都不裹脚

裹脚的也都放了

那时候袜子都是自家缝的

机器织的袜子都叫洋袜子

爹从济南买回来三双洋袜子

给他们娘仨一人一双

叫俺娘带头放脚

娘从那就放脚了

不用裹脚

不裹脚

脚就不那么遭罪了

娘让两个嫂子放脚

他们谁也不听

娘就不再说了

逃难到济南的那两年

爹出个地摊儿

啥快就卖啥

只能养家糊口

不能供俺上学

俺和小妹在难米所大院天天玩拍皮球

跳绳 踢毽子

能玩出很多花样来

解放以后

大哥来请娘回老家领家

娘说穷家不好领

可没办法

娘带着俺们回百尺屯了

俺那年十二岁

到家一看

跟俺班大班的闺女都是小脚

都有脚后跟

走路扭扭的

真难看

他们都笑话俺

说俺大脚板子找不到婆家

说俺短头发没辫子

还穿对襟洋服棉袄

男不男女不女的

一个哑巴姑老娘也笑话俺

她说不出来

用手比划

他先指指俺的脚

然后皱着眉伸开五指

意思是

你的脚就这样伸着

难看

他还指指俺的脸

意思是你的脚白瞎了你的脸

在百石屯待了两年

看惯了小脚

俺就看着小脚好看了

他们都穿黑色小尖儿鞋

鞋前面着粉色小尖鞋

鞋两边绣着花

耳朵上戴着滴溜溜的耳坠

走路一扭一扭的

耳坠一晃一晃的

咋看咋好看

俺也想裹脚砸耳朵眼儿

俺叫娘给俺撕裹脚布

娘给俺线撕了一块布

黑天要睡觉了

俺把脚洗洗就裹上了

裹得紧紧的

也没觉得疼

怕裹脚布半夜松开

特意把裹脚布的布头缝死

睡到半夜

俺疼醒了

点灯一看

大脚趾头都黑了

那天俺跟娘睡在一个床上

一个被窝

一头一个

娘说

你的脚一哆嗦一哆嗦

好长时间了

把俺心疼的

没睡着

还不敢给你放开

怕你不愿意

俺拿剪子把布头拆开

娘把俺的脚抱在怀里揉

没多大一会儿

大脚趾头就不黑了

从那以后

俺再也不说裹脚了

那时候都说天打扮地打扮

不戴耳环地好看

脚没裹成

俺就让邻居给俺扎耳朵眼儿

腊八那天

俺先到外面受冻

耳朵冻木了

进屋

邻居拿出做针线活的大粗针

刃上一根红色双线

他咔哧一下扎过去

他拽线的时候

好像把俺的心给拽出来了

吓得俺恶心想吐

砸了一个

俺说啥也不砸那个了

疼倒是不大疼

就是害怕

娘不干

说要么不砸

砸就得砸俩

哪有卖一只锥子的

俺又到外面受冻

耳朵盗墓了

进屋邻居给俺砸了剩下的那个

俺吓得眼前发黑

中午饭都没吃

人家的小闺女都带坠子

俺挺大个子

戴了一个多月红线

没多长时间

俺那儿就开始放脚了

一听说放脚的来了

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吓得到处藏

放脚队队就四五个人

都是女人

她们也是小脚

都把脚放了

刚开始

他们抓住一个裹脚的就摁住

不管同意不同意

就把人家的脚打开

把裹脚布拿走

后来他们给女人开妇女会

讲以后不实行裹脚了

裹了脚就是残废脚

放脚是为了大伙好

开了几次会

大闺女小媳妇儿都不藏好

放脚得一点一一点放

要是把裹脚布一下拿掉

脚难受的受不了

裹脚布得一天一天慢慢松

松上十多天

裹脚布才能拿掉

裹脚时间长的

脚趾都裹折了

再放也放不开

裹得轻的能放开

放脚以后

脚趾伸出来趴趴着

刚裹脚的小闺女最高兴

大多数脚都放开了

几年以后

庄里有人说

不让女人裹脚

这是毛主席做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