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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的早晨

作者

林清玄

有一天

孩子问我说

爸爸

什么叫浪漫

这个我们在青年时代常挂在口中的名词

因为很久没有使用了

听起来感觉十分陌生

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只好反问儿子

你怎么会问起浪漫呢

原来孩子刚学会一首流行歌

歌名是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歌词是这样子的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生前是对彩蝶的化身

喜欢花前月下的气氛

流连忘返海边的黄昏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今世有着善感的灵魂

睡前点亮窗前的小灯

盼望祈祷梦想会成真

这样的你

执着异乡的情愿伤痕

这样的我

空留自作的多情于恨

让我们拥抱彼此的天真

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相约在那下着冬雪的早晨

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孩子虽然喜欢唱

却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我对孩子说

说真的

我也不懂呢

光是一个爱上浪漫的人这一句

我就不懂

因为浪漫是一种本质

是自然表现出来的

而不是一种行为的表象

就像电视剧里常有的

冒雨在屋外占一夜

咬破手指写血书

坐在沙滩上一只接一只的抽烟

那不一定是浪漫

有时反而显得肤浅与无知罢了

至于什么是浪漫呢

是不是就是一个善感的灵魂

我查了此海

其中并没有浪漫一词

只有浪漫主义

是指十八

九世纪时

为了反抗规矩严谨的古典主义

合理主义

许多文学艺术家主张不同方式的创作

不同的艺术态度

它有三个特征

一 注重主观

崇尚理想

打破一切形式

以豪放纵姿的个人情绪为贵

二 好奇尚美

以平凡的日常生活不足以感动人心

所以取材忠骨加以渲染

三

反抗一切束缚个人自由的因袭道德及社会法度

从这个观点看

浪漫是一种主义

也是一般人所说的罗曼蒂克

它是综合了性格

生活 思想

观念与态度的

当我们说到一个人很浪漫

不是说他做出许多空虚不可把捉的行为

而是他对生活有理想色彩

喜欢自由的表达

不受刑事

道德法度的局限

光是有一个善感的灵魂是不够的

要有对生命的感性之见

坚持理想的勇气

自尊自主的胸襟才行

浪漫因此不是艺术家的专利

我认为

凡是对人类文明有贡献的

坚持理想

百折不回的人

都可以说是浪漫的人

远的像释迦牟尼佛

耶稣基督

老子 庄子

苏格拉底

都可以说是浪漫的

近的像甘地

孙中山

林肯

甚至史怀哲

爱因斯坦

德蕾莎修女

正眼法师等等

都有着浪漫的胸怀

那是一种不以现实物质利益时尚的态度

而是有着心灵的深刻内涵及长远的生命目标的

如果浪漫是喜欢花前月下

流连海边黄昏

点亮窗前小灯

祈祷梦想成真

那还不如不要浪漫

回家过踏实的生活就好了

浪漫是心灵里更崇高的呼声

是一种内在优雅品质的点燃

是完美的梦之向往

是老鹰一样强烈的个人主张

是狮子一样有坚强的姿态

是长颈鹿一样看见更远方的道路

是天鹅一样在独处时有群体的怀抱

在群体中还有独处的心

是白貂一样柔软温暖有灵性的白

浪漫到底是什么呀

爸爸

孩子

看我陷入沉思唤醒了我

最简单的说

浪漫就是给自己留一点空间

给现在的生活留点空间

给未来的生命留点空间

我说

那么

这首歌到底在说什么呢

他说的是不是浪漫呢

我告诉孩子

我有写歌词的朋友

他们通常做的是填词游戏

把同音韵的字从字典里抽出来

像黄昏慰温

化身气氛

晓灯天真

寒冷冬雪的早晨等等

然后把字填满了

一首歌就完成了

有的人一天可以做七八首歌呢

只要他手里有一本字典

你只要喜欢听就好了

不必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浪漫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