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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前面所说过的去推测

谁也能看出来

我不能老靠着表胡的手艺挣饭吃

像逛庙会忽然遇上雨似的

年头一变

大家就得往四散里跑

在我这一辈子里

我仿佛是走着下坡路

收不住脚啊

心里盼着天下太平

身子越往下出溜

这次的变动不使人缓气儿

一变就好像要变到底

这简直不是变动

而是一阵狂风啊

把人糊糊涂涂的挂的不知上哪里去了

在我小时候

发财的行当与事情

许多许多都忽然走到绝处

永远不再见面

仿佛掉在了大海里头似的

表胡这一行

虽然到如今还阴死巴活的

始终没有完全断了气

可是大概也不会再有抬头的日子

我老早就看出这个来

在那太平的年月

假如我愿意的话

我蛮可以开个小铺

收俩徒弟

安安顿顿的混两顿饭吃

幸而我没那么办

一年得不到一笔大活

只仗着唬一辆车或两间屋子顶棚什么的

怎能吃饭呢

睁开眼睛看看

这十几年了

可有过一笔体面的活

我得改行

你算是猜对喽

不过这还不是我忽然改了行的唯一的原因

年头的改变不是个人所能抵抗的

胳膊扭不过大腿

去跟年头叫死劲简直是自己找别扭

可是个人独有的事儿往往来得更厉害

他能马上叫人疯了去投河觅景都不算新奇

不用说把自己的行业放下而去干别的了

个人的事儿虽然小

可是一家在个人身上便受不住

一个米粒儿很小

叫蚂蚁去搬运便很费力气

个人的事儿也是如此啊

人活着是涨了一口气儿

多咱有点事

把这口气憋住

人就要抽风

人是多么小的玩意儿呢

我的精明与和气

给我带来背孕你乍一听这话仿佛是不合情理

可是千真万确

一点儿不假

假若朕要不是落在我自己身上

我也许不大相信天下会有这种事

他径自找到了我

在当时

我差不多真成了个疯子

隔了这么二三十年

现在想起那回事儿来

我蛮可以微微一笑

仿佛想起一个故事来似的

现在我明白了

个人的好处

不必一定就有利于自己

一个人好

大家都好

这点好处才有用

正是如鱼得水

一个人好

而大家并不都好

个人的好处

也许就是让他倒霉的祸根

聪明和气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悟过这点理儿来

想起那件事儿

不过点点头笑一笑罢了

在当时

我可真是有点咽不下去那口气

那时候

我还很年轻啊

哪个年轻人不爱漂亮

在我年轻的时候

给人家行人情或办点事儿

我的打扮与气派

谁也不敢说我是个手艺人

在早年间

皮货很贵

而且不准乱穿

如今晚的人今天得了马票或奖券

明天就可以穿上虎皮大衣

不管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是二十岁没刮过脸的小伙子

早年间可不行

年纪身份决定个人的服装打扮

那年月

在马褂或坎肩儿安上一条灰鼠领子

就仿佛是很漂亮阔气

我老按着这么条领子

马褂与坎肩儿都是轻大段的

那时候的缎子也不怎么那样结实

一件马褂至少也得穿上十来年吧

在给人家糊顶棚的时候

我是个土鬼

回到家中一梳洗打扮

我立刻变成了个漂亮小伙子

我不喜欢那个土鬼

所以更爱这个漂亮的青年

我的辫子又黑又长

脑门剃得锃光清亮

穿上带灰鼠领子的缎子坎肩儿

我确实像个人儿啊

一个漂亮小伙子所最怕的

恐怕就是娶个丑八怪的老婆吧

我早已有意无意的向老人们透了个口话

不娶倒没什么

要娶就得来个够样的

那时候自然还不实行自由婚

可是已有男女两造相对相看的办法

要结婚的话

我得自己去相看

不能马马虎虎就凭媒人的花言巧语

二十岁那年

我结了婚

我的妻比我小一岁

把她放在哪里

她也得算个俏实利落的小媳妇儿

在订婚以前

我亲眼相看的呀

她美不美我不敢说

我说她俏实利落

因为这四个字儿就是我择妻的标准

他要是不够这四个字的格儿

当初我绝不会点头

在这四个字里

很可以见出我自己是怎样的人来

那时候我年轻漂亮

做事麻利

所以我一定不能要个笨牛似的老婆

这个婚姻不能说不是天配良缘

我俩都年轻

都利落

都个子不高

在亲友面前

我们像一对轻巧的陀螺似的四面八方的转动

招的那些年岁大些的人们眼中要笑出一朵花儿来

我俩竞争着去给大家面前显出个人的机警与口才

到处争强好胜

只为叫人夸一声

我们是一对最有出息的小夫妇

别人的夸奖增高了我俩彼此间的敬爱

颇有点儿英雄惜英雄

好汉爱好汉的劲儿

我很快乐

说实话

我的老人没挣下什么财产

可是有一所房

我住着不用花租金的房子

院中有不少的树木

檐前挂着一对黄鸟

我呢 有手艺

有人缘

有个可心的年轻女人不快乐

不是自找别扭吗

对于我的妻

我简直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错

有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太野

可是哪个利落的小媳妇儿不爽快呢

她爱说话

因为她会说

她不大躲避男人

因为这正是做媳妇所应享的利益

特别是刚出嫁还有点本事的小媳妇

她自自然愿意把姑姑娘似的腼腆收起一些

而大方方的自居为媳妇儿

这点儿实在不能算作毛病

况且他见了长辈

又是那么亲热体贴殷勤的伺候

那么他对年轻一点的人随便一些

也正是理智

当然

他也是爽快大方

所以对于年老的

正像对于年少的

都愿表示出亲热周到来

我没因为他爽快而责备过他

她有了孕

做了母亲

她更好看了

也更大方了

我简直的不忍再用那个也字

世界上还有比怀孕的少妇更可怜

年轻的母亲更可爱的吗

看她坐在门槛上

露着点胸给小娃娃奶吃

我只能更爱她

而想不起责备她太不规矩

到了二十四岁

我也有一儿一女

对于生儿养女

做丈夫的有什么功劳呢

赶上高兴

男子把娃娃抱起来耍吧

一会其余的苦处全是女人的

我不是个糊涂人

不必等谁告诉我才能明白这个

真的

生小孩儿

养育小孩儿

男人有时候想去帮忙也归无用

不过一个懂点人事儿的人

自然该是做妻的痛快一些

自由一些

七五孕妇或一个年轻的母亲

据我看

那才真是混蛋呢

对于我的妻

自从有了小孩之后

我更放任了些

我认为这些是当然的

合理的

再一说呢

夫妇是树儿女是花

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深

一切猜忌

不放心

都应该减少或者完全消灭

小孩子会把母亲拴得结结实实的

所以

即使我觉得他有点野

真不愿用这个臭字

我也不能不放心了

她是个母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