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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贾平蛙
在我四十岁以后
在我几十年里雄心勃勃所从事的事业
爱情遭受了挫折和失意
我才觉悟到了
做儿子的不是
母亲的伟大不仅是生下了血肉的儿子
还在于他并不指望儿子的回报
母亲的伟大
不管儿子离他多远
又回来多近
他永远使儿子有心情
有力量
有根本
人生的车途上
母亲是加油站
母亲一生都在乡下
没有文化
不善说不善道
飞机只望见过天上的影子
他并不清楚我在远远的城里干什么
唯一晓得的是我能写字
他说我写字的时候眼睛在不停的眨
就操心我的苦
世上的字能写完
一次一次的阻止我
前些年
母亲每次到城里小筑
总是为我和孩子布置过冬的衣物
棉花变得极厚
总害怕我着冷
结果使我和孩子都穿的像熊一样笨拙
它过不惯城里的生活
嫌吃油太多
来人太多
客厅的灯不灭
东西一旧就扔
说石子没乡下诊断最也不能忍受我们打骂孩子
孩子不哭
他却哭
和我闹一场后
就生气回乡下去了
母亲每一次都高高兴兴的来
每一次都生了气回去
回去了
我并未思念过她
甚至一年一年的夜里不曾梦着过他
母亲对我的好
是我不觉得母亲对我的好
当我得意的时候
我忘记了母亲的存在
当我有委屈了
就想给母亲诉说
当着她的面哭一回鼻子
老家的村子里
人人都在夸我的给母亲寄钱
可我心里明白
给母亲寄钱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亲
完全是为了我的心理平衡
而母亲收到寄去的钱
总舍不得花
听妹妹说她把钱没处放
一卷一卷塞在了床下的破棉鞋里
几乎让老鼠做了窝去
我埋怨过母亲
母亲说
我要那么多钱干啥呀
临着宰下
将来枕只给你
你们都精精神神的
我喝凉水都高兴了
我现在又不至于喝着凉水
去年回去
他真的把积攒的钱要给我
我气恼了
要他逢赶集
然后去买个菱嘴吃
他果然一次买回了许多红糖
装在一个瓷罐里
但凡谁家的孩子去呢
就三个指头一捏
往孩子嘴里一塞
再一抹
孩子们为糖而来
得糖而去
母亲笑着骂着喂不熟的狗
默了就呆呆的发半天的愣
母亲在晚年是寂寞的
我们兄妹就商议了主张他给大妹看过孩子
孩子有孩子
心累累累累
日月总是好打发了些吧
总是好打发了些吧
小外甥就乘着它的尾巴
走到哪就带到哪
小时候我对母亲的印象是
他只管家里的人吃和穿
白日除了去生产队出工
夜里总是洗萝卜切红薯片
或者是纺线纳鞋底
在门栓上拉了一个麻丝和绳子
母亲不大会做大菜
一年一次的蒸碗大菜父亲是亲自操作的
但母亲的面条擀到最好
满村除名
家里一来客
父亲说
吹面吧
厨房一阵暗响
一阵风声响
母亲很快就用簸箕用鸡盘端上了几碗热腾腾的面条
客人吃的时候
我们做孩子的就被大发去村巷里玩
玩不了多久
我们就偷偷的溜了出来
盼着客人是否吃过了
是否有剩下的
果然在锅底里就留了那么一碗半碗
在那困难的年月里
纯白面条只是待客
没有客人的时候
中午可以吃一顿
鲍菇抻面
母亲差不多是先给父亲捞一碗
然后下些姜水和菜
连菜带面再给我们兄弟捞一碗
最后他的碗里就只剩下包谷餐和菜了
那时少粮缺柴的生活苦吧
我们做孩子的并不是愁容满面
平时倒是快活的要死
最烦恼的是帮母亲推磨子
常常天一黑母亲就收拾磨子
在麦子里掺上白包谷和豆子
磨一种杂面
偌大的石磨她一个人推不动
就要我和弟弟合推一个木
月明星稀之下走一圈又一圈
昏头昏脑的发迷蒙
磨过一遍了
母亲在那里筛罗
我和弟弟就趴在磨盘上瞌睡
母亲喊我们醒来再推
我和弟弟总是说磨好了
母亲说再磨几遍
需要把莫脉磨得如蚊子翅膀一样薄才可以结束
我和弟弟就同母亲吵
扔了墨棍怄气
母亲叹叹气
末了去邻居家的屋子哀求人家
二嫂子啊
二嫂子
你起来帮我推推磨子啊
人家半天不吱声
她还在求
说
嗯 咱换换工
你家推磨子了
我再来帮你
孩子明日要上学
不敢耽搁娃的课啊
瞧着母亲低声下气的样子
我和弟弟就不忍心了
揉着鼻子又把木棍拉起来
在我上大学的那些年
每次寒暑假结束要进城
同一天夜里总是开家庭会
家庭会差不多是父亲主讲
要用功学习呀
真诚待人呀
孔子是怎么讲的
古今历史上什么人是如何奋斗的
只要讲两三个小时
母亲就坐在一旁为父亲不住的吸着水烟袋
转纸纸
眉卷了好多便袖子手打盹
父亲最后说
姨妈
还有啥说的呀
母亲抑郁症
方清醒过来
母亲就生气了
瞧你
你竟能睡着甚几句
母亲只是笑着说
你是老实
能说我说啥呀
大家都笑笑
说天不早了
睡吧
就分头去睡
这当母亲却精神呢
去关院门
关猪圈
检查柜盖上的各种米面瓦嘎是不是该掩屎了
房被老鼠进去
然后就收拾我的行李
然后一个人去灶房为我包天
包明天起来吃的素饺子
我成不成什么专家名人
母亲极向是不大理会
他既不晓得我的工作的荣耀
我工作上的烦恼和苦闷
也就不给他说了
一部废都
国之内外
怎样风雨不止
我受怎样的赞誉和攻击
母亲未说过一句话
当知道我已经孤单一人
又病得入了院
他悲伤的落泪
要到城里来看我
弟妹不让他来
不理她
她气得在家里骂这个骂那个
后来冒着风雪来了
她的眼睛已患了严重的疾病
却哭着说
我之娃
这是什么命啊
我告诉母亲
我的命并不苦
什么委屈和劫难我都可以受得
少年时期
我上山砍柴
挑百十斤的柴蛋在山伐道上行走
因为路窄
不到固定的歇息处
是不能放下柴蛋的
肩膀再疼
腿再酸
也不能放下彩蛋的
从那时起
我就练出了一股韧劲
而现在
最苦的
我不能亲自伺候母亲
父亲去世了
作为长子
我是应该为这个家操心
许母亲在晚年活得幸福
但现在
既不能照料母亲
反倒让母亲为儿子牵肠挂肚
我这做的是什么儿子呀
把母亲送出医院
看着他上车要回去
我还是掏出身上仅有的钱给他
我说
钱是不能代替了校训的
但我如今只能这样啊
母亲懂得了我的心
她把钱收了
紧紧的握着手里
再一次整整我的犀利
摸摸我的脸
说
我的胡子长了
有热毛巾捂捂
好好的刮刮
才上了车
眼看着车越走越远
最后看不见了
我回到了病房
躺在床上开始打吊针
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了
